《长生殿》：一部闹热的《牡丹亭》

洪昇的《长生殿》写的是唐玄宗李隆基和其宠妃杨玉环的情事，是自唐代以来写这个题材的作品中成就最高的作品。

《长生殿》给洪昇带来了极大的声名，而洪昇也因此被革除国子监学籍，洪昇失足落水而死也跟《长生殿》有关，正所谓“成也《长生殿》，败也《长生殿》”。

《长生殿》和洪昇之间是怎样一种纠结难言的关系呢？我们要从洪昇的生平经历说起。

洪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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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 洪昇的坎坷人生：“可怜一曲长生殿，断送功名到白头”

2 2 三易其稿，最终“专写钗盒情缘”

3 3 《长生殿》有几个意思

4 结语

1 洪昇的坎坷人生：“可怜一曲长生殿，断送功名到白头”

公元1645年，大清王朝入主中原的第二年，洪昇出生在一个世代仕宦的家庭，家里藏书丰富，在这样的家庭中成长，洪昇15岁开始写诗，19岁时就被誉为“骚坛领袖”。24岁时，洪昇到京城求取功名，成为国子监的学生。

一年多的国子监生活，并没有给洪昇带来任何入仕的机会，他万分失望地回到了家乡。由于谗言离间，洪昇与父母的关系变得非常糟糕，父母断绝了对洪昇的供给，洪昇生计艰难，甚至时常发生断炊之事。

后来，他父亲被人诬陷，被发配到边远之地，以孝子自勉的洪昇在京城为父亲奔走呼号，其间洪昇的女儿不幸夭折而亡，生活给了洪昇一连串沉重的打击。

就是在这样艰难的处境中，洪昇三易其稿，呕心沥血地写成了《长生殿》。

《长生殿》写成后，火得一塌糊涂。时人徐麟的《长生殿序》说：

“一时朱门绮席，酒社歌楼，非此曲不奏，缠头为之增价。”

然而令洪昇意想不到的是，祸事很快就临头了。1689年的8月，洪昇和著名诗人赵执信、查慎行等人一起观赏《长生殿》的演出，因为是在皇后丧服期内，被人告发，赵之信被罢官，洪昇被革除国子监学籍，时人写诗感叹：“可怜一曲长生殿，断送功名到白头”。

洪昇的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只好带领全家回到了老家杭州，而此时《长生殿》已风靡大江南北，洪昇成了家喻户晓的名人。

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当时任江宁织造的曹雪芹的祖父曹寅举行盛会，邀请各地名流观赏《长生殿》的演出，洪昇被安排在上座，受到莫大的尊崇。

然而，悲剧很快就发生了。洪昇在这次盛会后，由南京返回杭州，酒后登舟，失足落水而死。

洪昇不断被生活碾压，却给后人留下了传世佳作《长生殿》。

2 三易其稿，最终“专写钗盒情缘”

洪昇在《长生殿例言》中说：

忆与严十定隅坐皋园，谈及开元、天宝间事，偶感李白之遇，作《沉香亭》传奇。寻客燕台，亡友毛玉斯谓排场近熟，因去李白，入李泌辅肃宗中兴，更名《舞霓裳》，优伶皆久习之。后又念情之所忠，在帝王家罕有，马嵬之变，已违夙誓，而唐人有玉妃归蓬莱仙院、明皇游月宫之说，因合用之，专写钗盒情缘，以《长生殿》题名，诸同仁颇赏之。

第一稿名为《沉香亭》，写的是李白奉诏填写《清平调词》的事情，虽然词作深得玄宗赏爱，但最后还是被赐金放还了。《沉香亭》实际上是借李白的怀才不遇来抒泄自己仕途失路的失意沦落之悲。

第二稿叫《舞霓裳》，写的是李泌辅佐唐肃宗，建功立业、功成身退的人生经历，寄寓自己壮志难酬的苦闷。

第三稿才是《长生殿》。洪昇说自己是由于“念情之所忠，在帝王家罕有”，而专写“钗盒情缘”的。

洪昇口口声声说专写“钗盒情缘”，其实《长生殿》并非仅仅写了李隆基和杨玉怀的悲欢离合，它的内容和感情极其丰富，极具包容性。有人打过比方说，像《长生殿》这样具有丰富内容的作品就像“有多枚弹头的分弹道导弹”。

3 《长生殿》有几个意思

第一，赞美李杨真挚的、生死不渝的爱情

《长生殿》“定情”

《长生殿》从李隆基和杨玉环定情开始写起，在李隆基册封杨玉环之始，便以金钗钿盒为定情物，和杨玉环定下了偕老之盟，“惟愿取情似坚金，钗不单分盒永完。”两人一开始就超越了声色之欲，希望能白头偕老，感情永固，天长地久。

《长生殿》“密誓”

中间经历了一些波折，最终两人在七月七日的夜晚，对着天上的牛郎织女双星，发下誓言：“愿世世生生，共为夫妇，永不相离”。

《长生殿》“埋玉”

在马嵬之变，生离死别的关键时刻，杨玉环三次舍生求死，对高力士殷勤叮咛，并要求以定情物殉葬，李隆基宁愿舍弃“九重之尊”，也不愿让杨玉环独自赴死。

洪昇把杨玉环的选择定性为“慷慨赴难”，把杨玉环写成了深明大义、具有自我牺牲精神的女子，将两个人都写得情深意重，场景相当感人：

【埋玉】望吾皇急切抛奴罢，只一句伤心话……（旦牵生衣哭介）痛生生怎地舍官家！（旦跪介）臣妾受皇上深恩，杀身难报。今事势危急，望赐自尽，以定军心。陛下得安稳至蜀，妾虽死犹生也。……（旦）陛下虽则恩深，但事已至此，无路求生。若再留恋，倘玉石俱焚，益增妾罪。望陛下舍妾一身，以保宗社……（生）妃子说那里话！你若捐生，朕虽有九重之尊，四海之富，要他则甚！宁肯国破家亡，决不肯抛舍你也！

《长生殿》“哭像”

杨玉环死后，她的魂痴情不改，得以位列仙班；李隆基的心中满是悔恨、悲伤和思念。两人的深情感动了天孙娘娘，最终得以在月宫重圆。

《长生殿》“惊变”

洪昇在剧作的开头用一支曲子表达了对美好爱情的肯定和赞美：

“今古情场，问谁个真心到底？但果有精诚不散，终成连理。万里何愁南共北，两心那论生和死。笑人间儿女恨缘悭，无情耳。”

第二，表达“弛了朝纲，占了情场”的历史垂戒

“垂戒来世”也是洪昇创作《长生殿》的重要创作意图，其在《长生殿·自序》中说：“从来传奇家非言情之文，不能擅场；……因断章取义，借天宝遗事，缀成此剧。然而乐极哀来，垂戒来世，意即寓焉”。

正是由于李隆基“弛了朝纲，占了情场”，给社会政治带来严重的后果，导致了安史之乱的发生。

新鲜荔枝

这在上半部的《贿权》、《禊游》、《疑谶》、《权哄》、《进果》等出有细致而形象的展示，如《疑谶》中郭子仪对国事的忧虑：“杨国忠窃国弄权，安禄山滥膺宠眷，把一个朝纲，看看弄得不成模样了”，“竞豪奢，夸土木……朱甍碧瓦总是血膏涂”，《进果》中贡使驰送荔枝撞死了人，踏坏了庄稼。

《长生殿》“惊变”

在作品的下半部，作者借剧中人物之口对历史的沉痛教训进行了直接的描示，如《献饭》中郭从谨说：“（只为那杨国忠呵），猖狂，倚侍国亲，纳贿招权，毒流天壤，他与安禄山十年构釁，一旦里兵戈起自渔阳”，《看袜》中又借郭从谨之口说：“我想天宝皇帝，只为宠爱了贵妃娘娘，朝欢暮乐，弄坏朝纲。致使干戈四起，生民涂炭。”《弹词》中郭从谨说：“只可惜当日天子宠爱了贵妃，朝欢暮乐，致使渔阳兵起”，李謩反驳说：“休只埋怨贵妃娘娘。当日只为误任边将，委政权奸，以致庙谟颠倒，四海动摇。”

可见，洪昇对历史的沉痛教训进行了理性的反思，对“女色祸国”思想进行了反驳。

第三，对李杨悲情的悲悯和感伤

在作品的下半部里，洪昇极力表现杨玉环的痴情不改和李隆基的钟情无限，两人的精诚终于使他们在天界重圆，但“情缘终归虚幻”，现实中的悲剧毕竟无法避免。

因此，后半部的唐明皇便始终徘徊在充满追悔、怅叹、愁苦、幽思的内心世界里，杨玉环也始终为真情难遂而怅然，这是一种永远无可补偿的人生缺憾，从中我们可以感到剧作家的悲悯和感伤。

尤其是对杨玉环的马嵬殒身，洪昇一方面张扬其“慷慨赴难”，对“女色祸国”思想进行反驳，另一方面对杨玉环的“红颜薄命”深致悲悯。

【看袜】〖前腔〗你看琐翠钩红，叶子花儿犹自工。不见双趺莹，一只留孤凤。空，流落恨何穷，马嵬残梦。倾国倾城，幻影成何用！莫对残丝忆旧踪，须信繁华逐晓风。

【弹词】破不刺马嵬驿舍，冷清清佛堂倒斜。一代红颜为君绝，千秋遗恨滴罗巾血。半棵树是薄命碑碣，一抔土是断肠墓穴。再无人过荒凉野，莽天涯谁吊梨花谢！可怜那抱幽怨的孤魂，只伴着呜咽咽的望帝悲声啼夜月。

这里融入的是洪昇人生失意的悲慨，在无可捉摸的命运面前，生命个体是那么的渺小而无奈。

第四，对忠臣义士的赞美和乱臣贼子的痛恨

剧作写郭子仪未遇之时，即对国事忧虑重重；安史之乱未起时，能未雨绸缪，及时应对，作出部署；安史之乱爆发后，收复两京，使“乾坤重建”、“整顿中兴”。

写雷海青虽是一名乐工，“倒有些忠肝义胆”，在安禄山的太平宴席上痛骂安禄山及投降的文武官员。

【元和令】恨子恨泼腥膻莽将龙座渰，癞蛾蟆妄想天鹅啖，生克擦直逼的个官家下殿走天南。你道恁胡行堪不堪？纵将他寝皮食肉也恨难劖。谁想那班儿没掂三，歹心肠，贼狗男，

【上马娇】平日价张着口将忠孝谈，到临危翻着脸把富贵贪。早一齐儿摇尾受新衔，把一个君亲仇敌当作恩人感。喒，只问你蒙面可羞惭？

骂安禄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骂投降的文武官员就像一群摇尾乞怜的狗。

在洪昇的笔下，郭子仪是忠臣，雷海青是义士，安禄山是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投降的文武官员是恬不知耻的贪生怕死之小人。

《长生殿弹词》

第五，浓重的离乱之悲和历史兴亡的悲伤感慨

洪昇写当年李隆基身边的当红乐师李龟年在安史乱后，流落到了金陵，靠沿门卖唱为生。

天翻地覆的时代巨变对李龟年这样的人而言，使他们的个人命运发生了巨大变化，改变了他们的生存境遇，使他们陷入生活困境，遭受精神的磨难，使他们充满时代的失落感和历史的沧桑感，充满着对历史兴亡的悲伤感慨。

【南吕一枝花】不提防馀年值乱离，逼拶得歧路遭穷败。受奔波风尘颜面黑，叹衰残霜雪鬓须白。今日个流落天涯，只留得琵琶在。揣羞脸上长街又过短街。那里是高渐离击筑悲歌，倒做了伍子胥吹箫也那乞丐。

【转调货郎儿】唱不尽兴亡梦幻，弹不尽悲伤感叹，大古里凄凉满眼对江山。我只待拨繁弦传幽怨，翻别调写愁烦，慢慢的把天宝当年遗事弹。

据文献记载，说【南吕一枝花】这支曲子在当时广为传唱，有“家家’收拾起‘，户户’不提防'”之说，意思是家家户户都在传唱李玉《千忠戮》里“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和洪昇《长生殿》里“ 不提防馀年值乱离”，可见这支曲子里的离乱之悲戳中了明清易代之际千千万万普通人的痛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