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北方汉子,17岁时南下读书,才第一次触及粤地,对于南国的新年,我十分好奇,2016年的冬天,我决定第一次不回家过年,留在广东,从除夕到十五,行走9座城市,深入当地人家中,体验广府、潮汕、客家的新年习俗和风土人情,让我这个北方人眼界大开,三年过去了,依旧历历在目,故以时间为序,写一篇流水账的游记以作回忆,
【增城】
中国有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城市群,京津冀,长三角,珠三角,但南北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同,燕郊迫不及待地希望被划入北京大七环,但广东人却似乎个性独立,总有抵触情绪,就像顺德人不说自己是佛山人,新会人不说自己是江门人,番禺人不说自己是广州人,增城也是这样的一座“城市”,知乎上甚至有“为什么增城人至今不承认自己归属广州”的问题,我的除夕,便是在增城过的,虽然还在广州,但也要花费近3个小时才能到达。
尽管在广州读了四年书,听了不少粤语,但到了客家地区,又变得一片茫然,更别说是乡下了,我和村民们的对话仿佛就是鸡同鸭讲,甚至对方讲了几句普通话,我还是思考半天不得其解。
在乡下和朋友龙飞贴对联,贴好后,我一个人跑到庄稼地里,吹着山风,享受和土地亲近的时刻,周国平曾经写过:
一个人的童年,最好是在乡下度过,一切的生命,包括植物、动物、人,归根到底来自土地,生于土地,最后又归于土地。
大家都说,年味儿淡了,在我看来是远离土地久了,土地是根,亲近土地,便是回家。回过头来,夕阳把天映成了鹅蛋黄,或许它也知道今天是“除夕”,没两下,就躲到了山的背后。
在北方时,年夜饭基本上都要等到凌晨才吃,但在这里不到7点便开始了,白切鸡是逢年过节的一单主菜,如信仰般的存在,这也是我这个北方人17年来,第一次没有在除夕吃到包着硬币的饺子。
来之前,特地听说了广东人不看春晚,不知道是不是照顾我的原因,朋友家中打开了央视,草草看了几个语言节目后,便放弃了年年被吐槽的春晚,朋友的母亲正在一旁准备红包,和北方动辄上百的数额相比,务实的广东人用利是来讨个好意头,网络上每年也都会对广东式红包调侃一番。
我和朋友龙飞来屋外点烟花,北京禁燃,在这里可没人管,农村的小道没有路灯,全靠烟花照亮路面,我一直觉得,烟花绽放之后并没有消失,而是变成了星星,留在了天上。
尤其在乡下的夜里。
一大早,龙飞就把我叫醒看舞狮,我想终于可以看到正宗的岭南舞狮了,十分激动,不过龙飞告诉我,这更像“做个样子”,并不是非常专业的舞狮,只是两个年轻人举着道具,挨家挨户地拜访,年纪大的人在后面敲锣打鼓震天响。
来到一户人家,这户人家便会就放鞭炮迎接,舞狮队最后到达祠堂,村民们的情绪也逐渐到达高潮,祠堂边有一潭水池,孩子们抓着鞭炮,点着后就扔向天空,鞭炮落到水上时,还能响好一会儿,数十米的红鞭炮被平铺在地上,炸裂开来,燃烧后留下的烟笼罩在祠堂上方,远处看去,就好像仙境一般。
从村里出来,镇子上也有舞狮锣鼓队在巡街,记忆中在北方的春节里,一些有当地特色的民俗活动只在收费的庙会里才会表演,成了实实在在的“圈养”文化,而在南方,则几乎渗进了生活里,成了节日中极其重要的一部分。
之后的日子里,我领略了更多广东传统节庆活动,而这些民间的、不加修饰的风土人情,也成了这次旅行最大收获。
传说何仙姑就是增城小楼人,为祀奉何仙姑而建了仙姑家庙,大年初一香火极旺,我也来凑凑热闹。仙姑家庙里有着许多造型奇特的神像,但这并不影响人们络绎不绝地涌来祈福,广场上又开始了连绵不绝的鞭炮声,估计是讨个喜庆,予仙姑以满地红妆。
从家庙出来后,我乘船至白湖古村,还颇为原始,招呼船家过渡的时候,立刻想起了沈从文的《边城》,这是个不大有名的村子,和对岸的热闹截然不同的是,村口的林荫小道十分安静,往里走,有许多清末留下的祠堂和被列为文保的建筑,宗祠里虽然有些破败,但香火不断。
随着夕阳落下,我也赶快了离开了白湖村,估计是大年初一过节的原因,楞是没等到公交车,求助了路边饭店的老板娘才找到摩的回到村口,龙飞又骑着电瓶车来5公里外接我,险些没能回去,在乡下坐公共交通旅行,总是充满着不确定性。
在增城的第三天,受另一个朋友邀请,去了正果寺和湖心岛,地图上没有公共交通到达,拦了沿路的小巴车,再转搭摩托车,好在乡下摩托车费用并不高,10公里的费用也就二十元。
短暂停留,我们去了朋友推荐的东境村,这是一个尚未开发的古村落,有许多破败的老屋残垣,我向来是喜欢废墟的,在废旧的房屋里还发现了许多老家具和老碗,碗上印着“自力更生、奋发图强”,典型的文革老物件。
晚上在朋友家的乡下参加了家族大聚餐,路上停着的汽车从家门一直延伸到村口,听说亲戚间每户人家都要设宴,春节里天天都有宴席,我最难忘的还是一大锅黑漆漆的猪脚姜,足足够几十号人享用,不过我想,假如都是我一个人的,我也能吃完。
晚餐后,我们开着摩托回增城市区,村里没有什么路灯,四周是农田,被黑暗笼罩着的乡路一望无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村里人开始放烟花,左一个右一个,一路在烟花的护送下驶向南方,烟花在黑暗的天空中显得又大又亮,颇有末日之感,不禁想到王牌特工电影里头颅爆炸的情节,这种感觉无与伦比,至今回味无穷。
【潮汕】
回到广州后,我休息了一天,11号坐飞机从广州来到潮汕,潮汕三市相距不远,文化也相似,第一站我选择了汕头,早就听说了汕头拥有全国现存数量最多的骑楼群,果然名不虚传,民国遗风是对这里最好的描述,以小公园为中心,无论走哪条街,都是清一色的老骑楼,对于一个热爱老建筑的人来说,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现在已经几乎都被改造了
在汕头时便四处打听哪里可以看“营老爷”,营老爷是广东潮汕地区的一种传统民俗祭祀活动,营神的营,是潮汕方言词,“老爷”在潮汕地区是指一个镇或村的守护神,各地的神名目众多,每年从正月初一到十五,都要自发地进行“闹热”(也称劳热)和迎神赛会的民俗仪式。
而营老爷的日期每个村不尽相同,从大年初一到正月十五,几乎天天都有迎神赛会,而且邻村便有差异,拜的神也略有不同,只要时间足够,可以天天体验,到了正月十五,仪式到达顶峰。
我是在潮州看了两次“营老爷”,流程颇为复杂,花样百出,最重要的就是“巡土安境”,人们拥着“老爷”出巡,所到之处鞭炮齐响,前后各有仪仗队伍,由标旗、彩景、醒狮、歌舞、大锣鼓、潮乐队组成,营老爷时村民可以用手摸一下老爷,相传可以带来好运气并且保一年平安。
据说,每一年的祭祀活动,都要提前数个月开始准备与训练,而对于我这个从未见过如此大规模迎神赛会的北方人来说,十足的令人惊愕。
三山国王是潮汕本地神
潮汕的游神祭祀活动一直颇具争议,本地人认为是传统民俗,外乡人认为是封建迷信,见仁见智。但不可否认的是,面对近30年的现代文化的冲击,其影响力确实在逐渐衰弱,潮汕地区的原生聚落,慢慢地向新兴的城市化社区变化,发生了社区重组。
其中,我认识的许多年轻人,一度对营老爷持抵触态度,认为未来几代会走向消亡。但无论如何,潮汕人传统文化的生命力,着实把我震撼到了。
潮剧
从汕头到潮州,从揭阳到普宁,每个城市给我留下的印象都各有不同,汕头的民国骑楼,潮州的迎神赛会,揭阳的近代建筑,可以再用许多文字来细说这段旅程。
【汕尾】
汕尾虽然一般不被归于潮汕内,但文化近似,告别了普宁的土豪朋友后,一大早便搭乘大巴去汕尾碣石,一路上没有一个人上车,全程被我包了,司机见只有我一个人,高速也不上了,晚到了好久,实在太不守规矩了。
从历史上讲,海陆丰大可归潮汕人,但却又因长时期远离潮汕的大本营,所以语言风俗上,又有很大的不同,所以,他们对潮汕缺乏认同感,并不怎么认为自己是“潮汕地区”的一份子,而其他各地的潮汕人,对是否把汕尾包括进潮汕地区,也有很大争议。
汕尾近揭阳,又被客家文化带包围,俗称“半山客”,是两种民系深深融合而形成的,独树一帜,碣石的玄武山在潮汕地区香火极旺,一路沿街都是看相算命的摊位。
我也尝试求了一签,朋友找来了解签书,好像还是个大吉之卦。
可能因为北方的社会主义唯物主义价值观传播得好,这么大场面的祭拜活动从来没有见过,让我这个北方人天天惊得目瞪口呆。
【惠州】
我因苏轼了解惠州,他在《自题金山画像》一诗中,概括了自己的一生:“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闻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而他被贬儋州,就是因为写下了“不辞长作岭南人”这样的句子,因此,我一直对惠州心驰神往。
在惠州有朋友接待了我,不至于流落街头,惠州位于广府文化、客家文化、潮汕文化交汇处,时至元宵,赶上了西湖灯会,灯会南北皆有,不甚稀奇,第二天寻找西湖与东坡祠、朝云墓,行至水东街观古建,仅停留一日,便动身返穗。
【佛山】
广府文化以广佛为代表,而佛山拥有着堪比广州的文化底蕴,因为在广州上学的缘故,佛山的朋友并不少,住在当地人家里,才能更加深入探索,佛山两日,先至大沥看舞龙舞狮,再行“通济桥”,最后北上里水,体验跳火光。
“行通济”是佛山地区的传统民俗活动,从乾隆年间就已盛行,俗话说:“行通济,无闭翳”,就是指走过了通济桥,就没有什么忧愁了,每到正月十六,没有任何人出面组织,佛山万人空巷,举着风车,摇着风铃,提着白菜,就是为了来走过这座桥,我担心正月十六人太多,提前一天便来了,而真正的虔诚者,是要两天都走才更好。
街上有很多卖白菜的
第二天顺便逛了南风古灶,下午来到了里水镇,这里的跳火光颇为出名,顾名思义,就是跳过篝火,以求好运。
下午,人群就渐渐聚集在宗祠前准备着,酒足饭饱之后,锣鼓齐鸣,仪式开始。而这里似乎已经十足有名,国家的宣传广告贴满乡道,也有不少举着长枪短炮的老大爷过来摄影。
在印象中,小时候的山西老家的乡下,确是每年春节都要燃高高的篝火,以至于长大后来到了城市,我却觉得过年时没有篝火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此后,有两次经历让我梦回儿时,一次是凉山的彝族火把节,一次,是里水的跳火光。
我一直担心他们会不会受伤
【广州】
回到广州,年味不减,不过仅剩花街可逛,类似于北方的庙会,老城区的上下九北京路,市集、表演、非遗,人山人海,城市里应有的喧闹。
后记:说实话,这是一篇迟到了很久的推送,草稿在后台停留了整整三年,每年春节都要翻出来补两下,但都无疾而终,今年赶着大年三十的晚上终于完成,松了口气。
十五天遍行九座城市,着实让我领略了岭南传统文化保存之完善,眼界大开,总的来说感受就是“卧槽这个没见过”,“卧槽这个也没见过”,但我十分冷静地表达了我的情感,没想到,写到后面渐渐成了一篇科普文。
一定要感谢一路提供住宿的小伙伴们,大过年的,还要去你们家里打扰,有时候还弄出了误会——比如潮汕这么传统的地方,如果女孩带一个外乡的男孩子春节回家,还真是个蛮大的事——本来想放一堆合影的,但是3年前的我真特么丑pang,想了想还是不放了。
21年的年末,在永续旧物的尾牙活动中,我也把我的这段旅行经历,以分享会的形式讲述了出来,这两年因为疫情,都在广州过年,这里,已经渐渐成了我这个北佬的第二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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