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职 业 故 事 –
2021中国人口老龄化最新数据显示，65岁以上老龄人口占比达到13.5%，社会老龄化进程持续加剧。养老行业有着长远的发展前景，但是护理行业不能单靠良心来维系，需要通过市场监管确定行为规范，进而形成良好的行业秩序，大浪淘尽始见真金，老有所养，养得其所，要靠我们每位从业人员的努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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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这已是今天的第十二通电话。
周五的早晨，窗外吹送来带着槐花丝丝甜意和草木清香的微风，干爽明媚，我抬眼看了看探视登记表，把手中的笔在空中划了半个圆圈。
“实在不好意思哈，明天上午探视名额已满，安排在下午或是周日可以吗？”
“可以的，谢谢秦姐。303床刘然平老人，周六下午3点左右，女儿女婿两人来探视。”对方轻车熟路报送了全部信息要素。
为了防疫安全，也为了不过于惊扰老人的日常生活，养老院每日有二十个探视名额，上午下午各十名，周末是探视高峰。
放下电话，我联系了303床老人的护理员，把探视时间通知她，合理调整护理流程，留出合适的时间空档。探视时一般不需要护理员陪同，是亲人们独处的时间。
206床的宋叔是个特例，探视记录栏里粗重的笔划标注着：需陪同！宋叔一生未曾婚娶，孑然一身，退休后住进了养老院，惟一的侄子作为他入住养老院名义上的监护人。之所以说是名义上的监护，是因为宋叔身体健康行动自如，有退休金可以支付入院费和日常开销，并不依赖他人。
每天清晨，这个戴着圆框眼镜，穿搭随意的中年人，精心地伺弄着他的植物精灵，虽说是些吊兰、丁香、茉莉、薄荷、辣椒等常见植物，但在他老父亲般慈爱的注视下，寻常花木也似乎变得娇贵起来。
对着心爱的花草，宋叔可以不厌其烦，甚至还会在盆中添置小石子小树枝，搭建个意趣小景，仿佛在逗他的草木精灵开心。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是个性情平和的人，多年的抑郁症让他经常整宿的睡不着觉，每当这时，他是比较容易急躁的。
他的侄子跟他性情相似，几个月前的一次探视，让院长心有余悸，印象深刻。平时很少露面的侄子突然来访，进门二话没话，拎起门边的塑料垃圾桶就扔在了宋叔的床上。院长正好路过，一把拦下了侄子，好言相劝才没使冲突升级。
侄子不赞成宋叔入住养老院，认为他生活能够自理，没必要住在这里花冤枉钱。宋叔想找个有同龄人的环境，也希望生活上有人照顾，好过独自在家面壁。意见相佐的后果使两个急躁的人话不投机，并且当场快意恩仇，吓坏了一旁的养老院院长，他特别嘱咐，以后宋叔家人探视一定要派护理员陪同，最好还是身强体健的男护工。
刚做好探视安排，办公室座机铃声大振。这个电话是对外的联系电话，多数是家属来电咨询情况的。果不其然，只是这次是一个苍老的声音。
“您好，这里是某某养老院，请问有什么可以效劳？”我不由放缓语速提高音量。
“我是山东省的，你们院能接收跨省老人吗？”
“可以的，您的具体位置在哪里？”我一边用高德地图搜寻着规划路线，一边回答对方的各种提问，养老院内设施和护理人员的配置，护理级别，饮食特色，收费标准，入院条件等等。
有问有答间，我在咨询登记台帐上快速标注：1、通过邻居亲戚的朋友介绍而来，属于口碑相传的原始宣传渠道。2、老人关注的问题有二，伙食好不好，能不能提供自助方式；有没有足够多的文娱活动，特别爱打麻将。3、记录来电号码，方便日后随访。
“您关心的问题都已解答，有入住意愿的话，欢迎随时来做实地考察。”
放下电话，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已近十一点，食堂师傅们应该已在做送餐准备。每天十一点半用餐，食堂师傅把饭菜送到每层楼的护理部前台，再由护理员用托盘把份饭送到老人床前。日常标准四菜一汤，两荤两素。失能老人的饭菜在料理机中搅打成糊，由护理员喂食，用餐时间护理员们很忙。
周五中午吃饺子，我看到吴奶奶在大堂坐着发呆，没有用餐的意思。走过去把窗帘拉了半扇过来，遮住了耀眼的光线。
“吴奶奶，该吃饭了，今天是白菜肉馅饺子，你最爱吃的，上回吃了10个呢。”
吴奶奶转过身，有些茫然。平日吴奶奶不爱讲话，总是沉默地坐在角落或是独自在园中漫步。
几个月前，在一根黄瓜藤前，我逗吴奶奶猜猜它几天能成熟，咱们什么时候能摘到手。慢慢从收成谈到天气再到家乡风土人情，吴奶奶逐渐打开了尘封的话匣。讲起从小带大的孩子对自己的依恋，老人的眼里透出了久违的光芒。随后我们有了某种默契，中午休息时间，会到园中小坐，或谈天或沉默，有时陪伴并不需要言语。
在数次提到同一感人场景后，我知道，吴奶奶试图用过往的美好瞬间来温暖照亮余生。曾经的岁月不再回来，而我们依然在世上渴望着爱的滋养，哪怕是求而不得，也要深植于记忆中反复回味。
“有什么事吗，吴奶奶？”我轻声地问，怕惊扰她的思绪。
“听说老家亲戚要来，就这几天的事，好多年没见过面了，我想回家看看，不知怎么请假。”性格内向的吴奶奶很少主动把心事或诉求表达出来，类似于现在年轻人说的社恐。入院一年多的时间，她从未外出过，就像个乖顺的孩子，听话的让人有点心疼。
我拉起她的手拍了拍，安慰道：“吃完饭我帮你给孩子打个电话，你跟他们确定下具体时间，然后由家属出面跟院方请假，正当请求会准假的，不用太担心。”吴奶奶吐出一口长气，面色和缓下来，终于肯配合着起身回去吃饭。
老人外出要走流程，签免责协议，听到这些吴奶奶怕是更没心情吃饭了，我决定把具体细节留待跟她孩子们沟通。
-2-
短暂的午休后，我来到二楼找到当班护理员任姐，下午她负责的房间有新人入住。按照惯例，我需要在客人入住前，彻底检查房间配置及卫生情况是否达标。
床上及洗漱等日常用品由院方统一提供，费用在入住费之外另算，每人差不多八百元，入住老人基本只带应季的随身衣物，并不需要太多生活用品，更不建议携带贵重物品。
按照清单逐一清点配备物资，空调、电视、照明灯具、呼叫铃都要试一下性能，确保能正常使用。床头、餐台、坐椅，立面和侧面卫生都要检查。室内不能有卫生死角，无异味，无杂物。
回办公室的路上接到院长电话，四楼的李洪俊投诉护理员阻止他老伴下楼活动，并且不让老两口见面，让去了解一下情况。
李洪俊今年76岁，是位女性，因为名字比较男性化，第一次接到调理任务时，我把他们夫妇二人的角色搞颠倒了。丈夫名叫崔云和，77岁。性情火爆，说话大嗓门，听起来总像在争吵。
他们二人是养老院中为数不多的夫妇二人结伴入住，却分头安置的特例。这一点最初让人不解，后来终于明白，白头到老未必相看两不厌烦，有可能是生命不息争斗不止而做的一世怨偶。
李洪俊中等偏瘦身材，一头花白短发，说话时神色略显腼腆。她说自己不太敢跟男性说话，年轻时工作中就是这样，好在当时在纺织厂工作，女性居多。说起那个清贫的年代，她的嘴角带出一抹笑意，说当年上夜班，自己为了赶班车，挤的鞋子都丢了，后来有工友帮着带到了厂里，那份解围时的惊喜，让她如今还记忆深刻。看着她布满风霜的面容，呈现出的笑意却带着小姑娘般的羞涩，实在跟护理员提到的脑子不太清醒联系不到一处。
她的丈夫跟她截然不同的性格，我走进房屋时，他正躺在床上听戏，手机里咿咿呀呀唱着，他悠然地打着拍子。看到我进来，停下了手臂，眯起眼睛审视着我。我帮他调整了一下小餐桌的位置，使桌上的水果躺着也触手可及，指了指窗外，“今天天气不错，院里的槐花开的正香，不下楼去转转吗？”
“懒得去！”
“护理姐姐说你今天胃口不错，精神也好，就是没下楼消消食，晚饭可有你爱吃的鸡丝拌莴笋和清炖狮子头。”
老崔翻身坐起来，来了精神，“我一会就下去走走，在这屋里实在是太闷了。对了，上次我跟院长反映过，要换房间，怎么没有下文了？”
“要换房间？为什么呢？”
“要找个能说话的伴才行。”老崔用眼神指了一下邻床的老黄。老黄是位失能老人，整日里无声无息，睁着眼却面无表情。看起来有点吓人，想起来又令人唏嘘。
“换房间的意愿我会转达给院长，具体情况咱们听从院里安排，另外您想换房间和李阿姨商量一下吗？”
“才不跟她啰嗦。”老崔摇摇头，似乎为了凸显不耐，又摆了摆手。
事情基本清楚了，不下楼和不与老伴见面是老崔自己的意思, 并非有人阻拦。当班护理员孙姐跟我解释，为什么不能给他换个会说话的伴，因为能说话的一定会吵起来，之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换成现在的组合。他们夫妇不住在一起，也是女儿特意交待的，知父莫若女，太了解他了。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爱情童话终究是可遇不可求的。有人穷其一生求而不得，有人却在岁月的沙漏里得而不知。
-3-
夕阳晚照的时候，花园的游廊处经常能看到一位坐在轮椅上遥望远方的老爷爷，他头发稀疏，面容清瘦。身旁陪着一位同龄的老奶奶，为他披衣递水，驱赶蚊蝇。
老爷爷似乎不认识老奶奶，有时会问：“你是谁呀，家在哪儿？”
“我叫素如，家在天津市河东区常州道。”尽管回答了若干遍，还是会被反复问起。
老爷爷姓明，九十岁高龄，患有阿尔茨海默病，对身边的亲人已经认不清楚。他的记忆仿佛停留在了过去的某个时空，儿女还是记忆中小孩子的模样，看到渐入老年的儿女，明爷爷很抗拒：“你是谁呀，这么老，怎么可能是我儿子，我儿子还小呢，学习成绩好，总考第一名。”有时会拉着老奶奶央求帮忙找找孩子妈。
近在咫尺却犹如远在天边，世上最遥远的距离是对面不相识。
回到办公室时下午已经过半，便利贴上工作提醒还剩两项没有完成：送民政局的年度审核报告和下周的活动策划。
作为社工工作职责，组织老年人文化娱乐活动是一项重点工作。每周三次，组织活动遵从几项原则：健康安全、简单易学、无强烈的对抗性和刺激性，兼顾趣味性。每日晨会，护理部会汇报老人们的健康状况，身体不适者禁止参加活动。
楼门口的大厅是我们日常的活动场所，几百平米大，房顶挂着红色的灯笼，四面墙上随意垂着彩条和仿真绿植，一泒喜气盈门的景象。桃型木门两旁立着两个博古架，上面陈列着陶罐花瓶，大厅立柱上张贴着书法字画，背景墙上粘满了活动照片，有节日晚会，公园踏青，也有手工作品展。
大厅布置风格是民俗和雅趣的杂合体，之所以这么装点，不为艺术只为热闹喜庆，冲淡养老院的沉沉暮气。
活动开始前，我会检查现场，排查安全隐患，把场地尽量扩大，因为多数老人是坐着轮椅过来参加活动，需要较大的转向空间，不能有碰触磕绊的风险。
固定活动项目有十点读书，这是最轻松的项目，我会节选有趣的童话故事，或是幽默散文、短篇小说，有时是健康养生知识，如果台下观众多数起了睡意就转换频道，唱首歌活跃下气氛。群众里永远卧虎藏龙，80岁的李奶奶唱起红歌，高音都不会跑调，让我这五音不全者羡慕不已。护理员中多数人会扭秧歌，她们大多来自于东北，扭起来正宗地道，会博得阵阵掌声。护理部主任是个灵活的胖子，臃肿的身材挡不住舞者的灵魂，有着出乎意料的效果。
当然他们只能是临时客串，活动的主角还是我和老人们。带领他们做手指操既方便又安全，也是必备节目。音乐永远沦为错位的背景，老人们跟不上节奏，主要靠我数着节拍，1234，2234，错了也没关系，意图是活动手指与眼脑的结合。
很多时候，倾诉，是人生中一项重要的诉求。老人们需要一个有听众的说话空间，作为情绪的释放。遇到有趣的小故事，我会做个文字小记，配上图片，转发给有兴趣的家属们。不论多平凡的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珍爱，在有生之年分享给身边的人，是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俗养而亲不待，是人间莫大的憾事，珍惜当下永远比规划未来更有意义。
2021中国人口老龄化最新数据显示，65岁以上老龄人口占比达到13.5%，社会老龄化进程持续加剧。养老行业有着长远的发展前景，但是护理行业不能单靠良心来维系，需要通过市场监管确定行为规范，进而形成良好的行业秩序，大浪淘尽始见真金，老有所养，养得其所，要靠我们每位从业人员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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