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喜欢看三毛的书。用现在的流行语,也算是三毛的铁杆粉丝了。那时还是穷学生,但再穷我也没拉下过三毛的一本书。当然那时物价也不高,而三毛的书大都偏小偏薄,也没有什么精装本珍藏版之分,一本也就两三元,最贵不超过五元。
当时父亲每月给我的生活费是一百元,这一百元其实就是我的零花钱,那时候读中专,吃住学校都管。所以在买书这件事上,我从来不用抠着省着,几乎是市面上每出来一本我买一本。每次逛街必去书店,每去必仔细寻找有无三毛的新书出现,包括寒暑假往返学校时路过小县城需要停留,只要有时间,我必去当地的书店搜寻一番三毛的书才心甘。
我记得那本《送你一匹马》就是在固原县城买的。
一本书迫不及待买回来,三五天就读完了。然后就是惦记,期待,苦等快快出版下一本。因为对三毛及她的书的狂热,我曾被同学称为“二毛”“三毛迷”,叫我“三毛迷”我不吭声,但谁叫我“二毛”我就跟谁瞪眼,因为不好听。
读三毛,并不是因为她的文笔多么好,以我当时的文化和欣赏水平,还领略不了一个作家在写作上的独到之处。我看三毛,用老家人常说的一句话,纯属“看欢欢呢”。三毛那些稀奇古怪,幽默风趣的异域生活深深地吸引了孤陋寡闻的我。
我第一次知道世间还有这样一种女人,她勇敢率性,敏感聪慧,善良浪漫。她充满传奇但真实的人生之旅,在我满是迷蒙痴呆的心里打开了一扇奇异的窗。撒哈拉沙漠成就了她,给了她一生最美好的爱情和生活,她由此成为了那个年代台湾和大陆风靡一时的女作家。但撒哈拉沙漠同时也带给了她一生都无法解脱的孤独寂寞和疼痛。自从那个叫荷西的丈夫潜水出事永远离开了她,所有关于撒哈拉的故事也都跟着戛然而止,包括她的爱情她的幸福。
那几年,我沉浸在三毛的文字里,跟着她笑,跟着她悲。无论她去了哪里,旅游或者访友,我的视线始终在文字里追随着她,从不曾中断或遗漏。但最后还是断了,在我最热衷于她的时候,她用一条丝袜结束了自己47岁的生命。
周末收拾书柜,目光落在书架上那一排三毛的旧书上。书排列得整整齐齐,又相依为命似得挤得紧紧的。忍不住一本本抚摸过去——《雨季不再来》、《撒哈拉的故事》、《稻草人手记》、《温柔的夜》、《梦里花落知多少》、《万水千山走遍》、《送你一匹马》、《哭泣的骆驼》……都是旧书了,纸张都发黄了。二十多年过去了,它们旧了我也老了,终于老到快跟三毛离开时一样的年龄了。看见它们,才想起自己其实也是有过青春有过追求的。如今,旧书旧情还在,我还在!可斯人呢?梦里花落知多少!
我仿佛又看见三毛了,她靠墙坐在一家店门外面,长发,赤脚,背包撂在一边。万水千山走遍,她已是满身的疲惫,满脸的孤独和寂寞。
毕业后在单位接受为期三个月的新警培训,为打发一些空余时间,我带了一套杨绛的文集去班里看。一共三本,我放在书桌里自己看,一起培训的同事闲来无事也拿去看,这个看了那个看,拿来拿去,传来传去,等三个月培训期满,三本里我最喜欢的一本散文集却怎么也找不到了。问谁都说没拿。最后也只好不了了之。现在想想,那时我忽略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一起培训的十几个同事里,除了我和另一个同事是会计专业毕业,其余的可全都是大学中文系毕业的。一帮典型的文学青年啊!
中文系毕业的男生大都读书多,口才好,擅引经据典,能言善辩。没事时他们就在宿舍里谈天说地,高谈阔论,论时事论政治论名人论著作也论眼前的生活。有时他们谁也不服谁,会为一个事件唾沫飞溅地争论半天,直争得口干舌燥,面红耳赤,甚至不欢而散。这其中有一个姓王的同事好雄辩,常常是谁也争论不过他,于是那些败下阵来又心有不甘的男同事们就送给他一个“恶毒”的外号——王大便(王大辩)。
培训结束后,我们都陆续走上了各自的工作岗位。当年意气风发,热血沸腾的文学青年如今个个都成了单位上独当一面的领导干部,曾经的锐气和豪情被岁月成功历练成了稳重和能干。曾经揣在心里的文学梦,有的人走着走着就丢了,但也有人始终在坚持,并让这种坚持开出了不凡的花,结出了奇异的果。
用他们自己谦虚的话,毕竟是学中文的,不管写出来的作品别人怎么样认为,好或者不好,也还是要好好写下去的。至于出书,一不为名二不为利,就算是给自己这辈子一个交代吧!说这话的时候,我们看着彼此鬓角上的白发,眼角边的皱纹……一晃,我们一起共事都二十几年了。
上班第一年,有一次周末无事,和几个老同学去街上逛,逛着逛着就逛进了银川市最大的书店——新华书店。我们几人在书店里随意翻翻看看,各自浏览着自己喜欢的书。我站在一套路遥的《平凡的世界》跟前不动了。那两年路遥的《平凡的世界》,贾平凹的《废都》,陈忠实的《白鹿原》正被各大书店卖得热火朝天,后两本书在学校时我已读过了,是从当时的班长老文手里借来的。他很阔绰,一下就买了两本,那么厚的两本!很令人羡慕。但好像四年中专他也就买了这两本书。
我一页一页地翻着眼前的《平凡的世界》,上下两册,书厚得跟砖头块一样,但装帧得干净朴素,那散发着油墨的内页在我手指的翻动下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我的眼里全是贪婪和不舍。这套书当时的价格我忘记了,只记得不便宜,至少在三十元以上。看我久久站在一个地方不动,他们几个也围过来看,然后故意怂恿我:买啊!快点买了借给我们看!我说,太贵了,我等着你们谁买了借我看看就行了。大家说笑几句便又四下散开了。最后,我只挑了一本《张爱玲传》。
等到付款的时候。我看见真有一个同学买了一套《平凡的世界》。我当时也未在意,想想大家都是爱读书的人,就应该买不一样的书然后互相交换读挺好的。谁知第二天,那个买了《平凡的世界》的同学直接把这套书送给了我,是的,是送不是借,他说得很清楚。我大喜过望,毫不客气收下。那时候,初出校门的我们,一起在单身宿舍做饭吃饭,一起出去玩,有什么事大家一起商量解决,我们不光是同学,还有亲人的感觉。
我把书放在床头的枕头边,想着把手里的《张爱玲传》看完了再好好读。结果,我的《张爱玲传》还没读完呢,我那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姐夫来看我了。他来看我,进门却一眼瞅见了我床头的书,拿起来翻了翻再没放下。走的时候说,我先拿回去看看,这一看这套书就再没有回到我手里。现在想来也挺愧对我那老同学的。
十几年前,偶遇老城新华书店突然打折处理图书,所有书籍全部六折出售。欣喜之下,一口气选了厚厚一摞张爱玲的书。因为当时的经济状况,加之随身带的现金数量有限(那时还没有银行卡之类,人们也不会随时把存折带在身上)。
反复掂量之下,放下了一本长篇几本译文和评论以及一本当时我认为可有可无的《对照记》(一本张爱玲本人和其亲人的照片集)。后来,网络开始进入人们的生活,大量张爱玲的作品和照片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各种网文里。每出现一张她的照片,我手机里就收藏一张。越收藏,我心里越懊悔和怀念当年被我放弃的那本《对照记》。更后悔当时没有一咬牙买了那本长篇《半生缘》。
当年那一个系列的书,封面为翻拍的张爱玲各个时期的大照片。艺术感很强的黑白照片简单明了,却又隐隐透着一种看不见的奢华和大气。这才是张爱玲和她的书该有的个性。最重要的,那个系列几乎涵盖了张爱玲除了《小团圆》以外的所有作品,而且编者按年代整理编著的很整齐。错过了那一版,以后再怎么弥补,哪怕是再版,也是像给鞋子配对,怎么都不可能一模一样了。我曾数次在当当网上寻找《对照记》和《半生缘》(当年的版本),总是“缺货”或“已售完”。最近总算找到了一套,一看价格,吓了一大跳:999元,还是五折后的价位。看来,不光文玩字画会升值,这书也是会升值的。这更让我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我像一个苦恋的女人,心中始终念念不忘那两本书。我又像一个过时顽固的人,总认为十几年前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最实在最环保最耐实的。越往后,许多东西开始鱼龙混杂,良莠不齐。为谋利,各个出版社同时印刷出售名人名作,而且一版再版,内容大同小异又不尽相同,有精装有简装,有珍藏版有普通版。每版的封面都不一样,有封皮有腰封,上书各种文化大咖的彩色推荐语,好好的一本书被弄得花里胡哨,莫名其妙。就好比好端端的一个大家闺秀非要被逼着浓妆艳抹打扮得花枝招展一样。那些大大小小花里胡哨的腰封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处理,扔了吧,可惜。继续让它缠裹在书上吧,每次一翻书就掉,真是令人不胜其烦。
我还是怀念以前那些装帧简洁朴素,价格合适的书。书就是书,它是用来读的,用来滋养心灵增长精神高度的。没人读的书,就跟那些精工细作的假花一样,就算装帧得再豪华漂亮,也只是花瓶,是摆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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